动森里「关系」
2020-2021年间，在一个没什么读者的newsletter写了一些有趣的东西，那段时间input比较多，于是就有很多output。也因为要写这些东西，所以不断在收集命题和素材，那段时间还挺充实的。所以觉得保持一个瞎写写的习惯其实蛮好的。在有更多选题和成果之前，容我先把之前的有意思的东西整理一下发出来吧。
这篇是2020年6月12日写的，那个时候应该是动物之森玩腻了的时候。
玩动森有段时间了，这天天保证有2-3个小时游戏时间的热度已经褪去了，最近开始听说了很多人冷静下来之后的评价，打开了一些自己的思路。
主要想聊聊动森里人和人的关系，这篇文章也主要是写给玩过动森的人，所以里面很多动森的东西不详细解释了。
一、我与狸克
用狸克其实指代了所有除了岛民以外的NPC，博物馆傅家兄妹、刺猬三姐妹等。
狸克完全是被我物化的，他本质上只是游戏的功能，从一开始买卖道具、改造房屋，到后来询问游戏流程、改建岛屿等等，狸克从头到尾对我来说是个物体。他甚至不需要是一只狸猫，他也不会有任何带情感色彩的对白，所有玩家看到的都是那些功能性的语言。事实上ATM其实也多少做了一些最早狸克做的事情，ATM真的只是一个物体。
当然这个物体是高度拟人化的，他把你带到这个小岛上（新手引导），给你介绍这里的生存规则（游戏规则），逐步展开游戏的系统，随着功能的增加，他会把自己的一些功能分给自己的徒弟。他会在前期做一些博物馆傅达的事情，之后引出傅达这个新的角色（新游戏功能）。
很多人对这些NPC倾注的感情，无异于对物体的感情，人们讨论「摸摸妹妹」的时候，讨论余斯汀的钓鱼大赛的时候，讨论龙克斯的标本的时候，感受都是一样的，这种千篇一律的感受和大家对戴森，对苹果电脑的感受是类似的。
二、我与岛民
与岛民的关系是十分微妙的，比起狸克，他们被设计的更有意思一点。他们随着时间的进行是千人千面的，我的岛民的家具是我给的，衣服是我挑选的，口头禅都是我设计的。时间久了他们也会学习很多东西，渐渐他们会知道我喜欢喝可口可乐，我最爱的电影是星球大战。同时他们也会给我很多新的价值，最直接的是送的礼物，除此之外，他们会给我起绰号，会给我他们自己的照片。在设计者的设计之下，他们会真正的和你建立情感上的联系，让你得到在这个游戏外，在你的岛外，甚至在这个岛民以外都体会不到的独一无二的情感联系。每个玩家和自己岛民的情感联系，也千人千面，截然不同。
初来乍到的时候我怀着无比敬畏的心情来到这个岛屿上，我开始熟悉地形，记住每一块石头的位置。我甚至没有为最初的两个小动物挑选家的地方，我猜测这两个位置不是随机的，是这两个动物自己的喜好。我把他俩视作人，独立的个体，自由的意志，我尊重他们。这是最初我和岛民的关系，人与人的关系。
但我对我的岛民，归根结底还是人对物的关系。这个物体被设计的更精致更有趣，但随着游戏的深入，我不再留心看他们的对话，因为对话开始变得重复、老套。我的目的也更强，我知道送你东西有可能得到礼物、我知道我给你的东西会被你怎样装饰起来。那种人和人之前的随机性无法得到完整模拟的时候，他的物体的一面就暴露在了我的面前，也让我对他们的认知发生了变化。
我和岛民的关系随着游戏的深入在从人和人变成人和物，我真正感受到这一变化的时候，是我知道这个游戏在通关后可以自由改造岛屿的那一刻。一瞬间我成了这个岛的上帝。这岛上的一切事物，都可以被我改造、控制。这些动物，我可以留，可以赶走；桥、斜坡也不需要因地制宜，因为每一段河流、每一个高地可以被我改变。动物的家的地方，也不再需要尊重他们的自由意志了（事实上游戏之后来的村民的家也都不是他们自己选的），我需要他们的位置为我的伟大蓝图让位，全听我的，我是上帝，他们都只是我的玩物。
虽然这可能是所有游戏NPC最终都摆脱不了的命运吧，但唯独动森可能最难以接受一点。
三、我与其他玩家
动森的神奇魅力，其实是这一部分。是我最爱这个游戏的部分。技术上这个部分被制作的非常糟糕，体验非常反人类，设计也非常原始，从N64时期就带着的娘胎里的奇异设定至今没有得到改变。但他塑造了这个游戏最神奇的地方——玩家和玩家的关系。
动森让玩家和玩家的关系变得非常纯粹并充满善意，我想不明白是什么游戏机制让玩家发生了这样的变化，我们在其他游戏里打打杀杀尔虞我诈。从去年10月份开始玩了三个月的《三国志·战略版》，结结实实的见识到了人性的丑恶，没有契约精神，欺骗、隐瞒、背叛。突然在动森这个游戏里荡然无存。劣币在这个游戏里没有驱逐良币，反而那些自私自利的人，不但少，而且很难在这个游戏里找到快乐和收获。具体的例子相信我不需要赘述，每个人都有美好的做客体验。
我这里特别想和另一个游戏做对比。陈星汉的《Journey》，当时被人津津乐道，也让我震撼无比的系统，是你旅途中遇到的那些影子，其实都是其他玩家，我在开始游戏前并不知道这个设定。我至今记忆犹新，一个白色的影子熟练的带着我在黑暗中穿行于怪石林立的山洞，躲过巨大怪兽的追击的过程。他蹦蹦跳跳，发出声音，在引导你、帮助你。直到通关后看到Credits里玩家的id，我才知道我错过了这些玩家，这对我的情感冲击是巨大的，像极了人生中错过的那些陌路人，他们其实也有姓名。
但很快从这种善意美好的冲击里清醒过来，我开始不享受这种互助的美好了。因为仔细去检讨Journey这款游戏，这种善意是被故意营造的，美好都建立在误会之上。因为这个游戏没有提供给玩家任何作恶的手段，两个玩家沟通的唯一方式，就是我说的「蹦蹦跳跳」，看起来那么可爱善意，但其实那个玩家很可能在背后骂娘。
动森则不同。动森给了你足够的自由度，足够你去作恶，破坏动森玩家珍惜的游戏成果。你可以破坏别人的植物、随意捡拾别人地上的东西，偷别人的大头菜，欺负别人的村民等等。事实上大部分玩家也是「防人之心不可无」，对大头菜严防死守，有栏杆，放家里等等。这些手段没有因为充满善意的大环境而消失，人和人其实是带着最基本的防备的。有一次一个switch好友（不是现实的朋友）突然飞到我的岛上，我没有找到他在哪里，我甚至不知道他具体做了什么，但我本能的关掉了主机（因为联机断开会回档）。可见作恶和防御，都是这个游戏没有给你隐藏的。
但这个游戏的善意，让这些防御变得有些荒唐。每个作客的人，其实都害怕打破那种善意。我觉得这种善意可能来自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同理心，珍惜自己岛的时候也愿意珍惜其他人的岛？也有可能是来自游戏设计者的精心安排，虽然给你破坏的能力，但你并没有破坏的动机，砍掉一棵树并不会给你带来什么实际利益。我也不知道这奇妙的善意是哪里来的，这个话题可能一直值得探讨下去吧。
最后聊聊玩家和岛的关系，其实它也随着其他玩家可以来做客，发生了很多变化。我在游戏初期就在机场门口留了一块牌子，「纪念品，一人一个」，旁边堆放了我重复、不需要的东西。朋友的岛上看到有一些路牌，告诉访客商店在哪里、博物馆在哪里。这些设施对单机玩家完全是不需要的。还有个例子就是那些卖大头菜收门票的岛，会用栏杆铺一个「一本道」通向自己的商店，完全是一个极端为别人来访的设计了。随着玩家和玩家的交流，我和岛的关系变成了我和我的QQ空间，而不是我和我的日记本的关系。
想先粗浅的写到这里，欢迎认识我的朋友来和我做更多讨论哦。
PS：把这篇旧文贴出来，也重新读了遍。其实后来听了一期陈星汉访谈的播客之后，对Journey有了一些新的改观，经历了从喜欢、到讨厌刻意的设计，再到理解和和解的一个过程。简而言之就是游戏中的那些故意的思考，比如故意让角色没有任何性别或者其他特征，去掉了所有的标签。这种去掉标签的设计确实让我和这种刻意营造的善意氛围和解了，我觉得如果这是游戏设计者的初衷，想让你看到这一场梦，那我可以接受了。